关于那些永恒的念想

布、茸,双向、左右无差别、提及阿帕基三角。

*

雨水冲刷城市,海滨湿润,一如既往。游客永远络绎不绝,谁让海外旅行就像资本主义时代信仰的体现。古埃及人想要金字塔,中世纪欧洲人想要东征,现代人想要购物和环游世界。可世界根本没有变化,那不勒斯的海岸并不因为杂志刊登而变得更加迷人,只是人的信仰变了。仅此而已。这就像是问,你愿意为了基督去屠杀一个村庄的人么?在特定信仰与时期内,信徒会不假思索的给出肯定答案。即使被屠杀者一样信奉着那个唯一的神。海风依旧每天冲刷海岸线,海水昼夜不息的啃食陆地,从未改变,可在这里生活的人却会变。他们昨天还要坚守的信条在今日已成禁忌,不久前还被人寻求庇护者,如今已经找不到回归现实的道路。

一切虚幻的如同吃过毒蘑菇。无论是英雄之子、路人、流浪者,还是一遍又一遍在虚幻中被杀死的人都是如此。

——因为信仰,是人为创造的。

乔鲁诺忽然这么想着。

但人类的创造力并非是创造蒸汽机那么简单,还有些创造的影响比电器和排水管道还要深远。

布加拉提对很多人很重要。他温柔又强大。可他的内心绝非什么坚硬完整的利器,反倒是柔软温暖,能够感知一切疼痛的存在。因为他理解痛苦,所以才能向深渊中的人伸出援手。共情的能力是人性光芒的体现,可极端残忍之事却又只有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才能完成。所以他执行的每一次暗杀,每次一拷问,都可以干净利落,凶狠无情。

乔鲁诺有时候会默默的看着布加拉提,然后什么也不说。布加拉提也很少对这种视线做出什么回馈。直到有一天他们独处,乔鲁诺才开口问,“你的内心很矛盾么?”

布加拉提看向这个少年。一对一的对话时,人们理所当然的可以一直注视着对方的脸。中学生特有的一种稚嫩感让布加拉提觉得乔鲁诺像某种猫科动物的幼兽,蓬松的头发让他的头显得毛茸茸的。如果有一天他长大,那大概会是无法与之嬉戏的猛兽。

大概有那么一秒的沉默之后,布加拉提才淡淡的回答说:“我没有。”他当然有,毕竟黑手党给他带来的既是保护又是毁坏,用冠冕堂皇和正义的措辞将他诱骗而来,然后再他深陷其中的时候给他看到背道而驰的阴暗。他时常会想到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尤其是在拷问过别人或者杀人之后。他曾经觉得自己至少维持了一个没有毒品的秩序,可是如今呢?

乔鲁诺看起来并没有相信布加拉提的说辞。两个人对视着沉默了片刻,布加拉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别过了头。

“内心的矛盾并不重要。”布加拉提说,“事到如今去考虑罪恶或者虚妄,就有点太过于懈怠了。”

乔鲁诺微微歪了一下头,“可是罪恶与意义也是人类创造的吧,所以没有关系。”乔鲁诺并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别人的内心世界当然是无关紧要,但这是布加拉提的。他想要更了解布加拉提。这是一种原始的,不经过大脑的冲动。想了解他,想认识他,想要看见他的内心世界。

布加拉提张开嘴,忽然有些想说自己过去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所以他放弃了有关自己的话题,问眼前这个少年,“对于你来说,罪恶并非真实的么?”

“大概无关真实与虚幻吧。只不过因为仁慈也好谋杀也罢,都是人为创造出来的概念。自然界的动物每日厮杀,也不会出现罪与刑罚的概念。”乔鲁诺说,“我们创造了谋杀和罪恶,臆造了善良和仁慈。”

布加拉提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说这种概念的少年轻轻的笑了,并非嘲笑或觉得可笑,只是觉得对方可爱时自然涌现的那种反应。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觉得,对方真的还是个孩子。

乔鲁诺对这个反应也没有什么不满,只是牢牢的记住了这幅景象。大概无论是谁,呈现这样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微笑,都会让人联想到味觉上的甜吧。

乔鲁诺和布加拉提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乔鲁诺却又很多关于布加拉提的回忆。这大概单纯因为乔鲁诺会不自觉的想到他,觉得与他相处的一切细节都值得念想。倒是像生母、养父这种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在乔鲁诺的脑海里并没有占据一席之地。就像养父因为某事生气,乔鲁诺多半会漠视然后遗忘,可如果布加拉提生气,那就是值得回忆的东西。或许钢铁手指的替身能力里就带着“赋予回忆以价值这样的效果吧。

乔鲁诺时常想要靠布加拉提近一点的位置,即使在一辆车上本身已经很近了。可他也只是这么想想,顶多不留痕迹的朝他的方向看去。有时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布加拉提的眼睛就会让他觉得满足,因为这代表布加拉提也看见了自己。

但是乔鲁诺并不会长时间的沉浸在这种状态里,因为会遭到阿帕基的警告。乔鲁诺已经足够不动声色了,正如米斯达或者纳兰迦之流就算坐在他和布加拉提的正中间也会毫无知觉。但不知为何,阿帕基却总是有多余的触觉去感知这些东西。比如上一秒乔鲁诺因为看见布加拉提而不自控的浅浅微笑,下一秒阿帕基就能让眼神变成寒冰冻过的刀子,让乔鲁诺感受到一阵莫须有的寒意。

阿帕基脸色最差的时候,却是布加拉提对队伍里这个年龄最小的孩子爱护有加的时候。一次恶战之后,布加拉提检查了每一个人的受伤状况。可他在走近乔鲁诺的时候,多说了一句“乔鲁诺,你没事吧。”语气没什么起伏,就和陈述句似的,但阿帕基心里就会不舒服,别过脸冷哼一声。但或许因为那一刻,乔鲁诺与阿帕基有着同样的脑回路,所以他很开心。

——因为布加拉提呼唤了我的名字。

为了这样不痛不痒的理由,乔鲁诺内心产生一种愉快的情绪,以至于地面上真的会长出如同开在他心底的小花。

在这种时刻,或者说,只有在这种时刻,使命感坚定的乔鲁诺才会感受到,或许达成目标并不是唯一值得追求的,旅途的过程也有相当的重要性。


乔鲁诺会注意到很多布加拉提身上的细节。除开他身上缺了什么器官需要用黄金体验补全,他还会关心他的行为与反应,伤口是否流血,以及他的体温。属于布加拉提的温度,在乔鲁诺心里一直是温暖的。可是当乔鲁诺触碰他的手时,布加拉提已经是不可逆的冰冷之物了。他对此疑惑,可又确信自己想要握住这个人的手。甚至,想要拥抱这个人。

布加拉提深知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乔鲁诺亲手制作的,甚至流淌着他灌进自己身体的血液。这让他感觉到乔鲁诺一直在他身边。他也知道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也没有什么值得惊慌失措的,因为乔鲁诺会将事情推动向他死而无憾的方向。

但即使能够坦然的面对自己即将来临的死亡,布加拉提还是有好多挂念。他想,特里休这样一个小女孩,妈妈死掉,爸爸要杀掉她,经历过这些事情,她之后该怎么过?也会想,福葛没有一起跟来真的太好了,他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但是很聪明,之后一定能照顾好纳兰迦。而阿帕基走在他之前,遗憾又无可奈何。

他也会想乔鲁诺,可是牵挂的方式却又略微的不同。他经常一睁开眼就看见乔鲁诺充满着疑惑和担忧的眼神,这个少年好像已经敏锐的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可又不说。既然他不问,布加拉提也不说。两个人好像玩着沉默版的捉迷藏,没有规则,只是希望被找到,又要藏到最深处。

每当这个时候,布加拉提会想要去摸一摸这个孩子的脑袋。但是又克制住,不去那么做。有时候人会想要在肢体上触碰另一个特定的人,这大概是人类作为动物最真实的一个面貌。想要靠近、想要接触、想要不分开,这样的本能被极度富有创造力的人类社群制造出很多抽象空洞的概念去描绘,而布加拉提没有去对号入座的打算。可他对乔鲁诺最后的挂念,却是——好想抱住他。

和生死无关,和野心、梦想、正义、信念等等内容全部无关。布加拉提想要紧紧拥抱这个金发少年。但他也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乔鲁诺满脸疑惑的神情,然后看向别处,就像自己的身体什么事也没有,血液还在正常循环似的。

布加拉提是死在战斗中的。他的灵魂脱离了早就冰冷的肉体,漂浮在半空,缓缓上升,转化为云彩,融于万物。

可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他还是来到了乔鲁诺身边。即使乔鲁诺并非在他人生中相伴最长的人。而乔鲁诺也是唯一可以看见他,听见他说话的人。

即使这一切奇妙的体验,终将化作寂静。

乔鲁诺知道,无论此时的布加拉提说什么,都是他能够听见的最后一句。

可即使是最后,布加拉提也依旧温柔。

他说:乔鲁诺,你不用在意。


爱这个概念大概也是人为创造的。人们只不过是把感受到的一系列真实体验冠以爱之名,甚至还将爱分门别类,以供滥用。但正因如此,使用这样的概念就很矫情。

乔鲁诺比他人更了解两个概念,一个是生命,一个是虚无。他可以随时创造生命,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出现。他也可以散布信仰,正如他素未谋面的某个父亲所做一样。他不过是清楚的知道哪些概念是真实的,哪些空洞。

他走到墓碑前,轻轻抚摸碑前的泥土。

地上长出洁白的花束。

乔鲁诺不会流眼泪,甚至也不悲伤。只是胸口会被某种不可名状之物掏空,让整个胸腔变成空空荡荡的洞。他知道逝者能够上天堂之类的话无法给自己带来丝毫宽慰,因为难以承受的只是一场惨烈的失去。一块墓碑既不代表灵魂的位置,也不体现在往生世界的生活,只是用沉默明确的告诉乔鲁诺一件事。

——你永远的失去了布加拉提。

也许扫墓并不是为了探寻死者,而只是单纯的宽慰前来扫墓之人。乔鲁诺想要拥抱布加拉提,想要紧紧的抱住他,想要他来填补上自己的空洞。可是他过去没能拥抱他,未来也不再可能有机会。

乔鲁诺从小就感受到过很多寂寞,比如父亲缺席,母亲淡漠,初到异国语言不通,受到同学排挤。他也知道又多少种方式可以描述孤独的感受。

可是他过往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如此巨大强烈的孤寂。

而这样极端的感受却只用短短一句话就能表述。

“我想你。”

乔鲁诺在墓碑前,诚实地说。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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