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
——2:52 am
“你愿意听我说话么？”
“你说。”
他沉默了一会。
从年龄看，他早就成年了，可气质却接近中学少年，甚至孩童。
“我觉得……”他说，“我活不下去。”
我不太确定他是怎样类型的活不下去。有人被病魔缠身，有人被回忆敲打，而有人则是欠债过多。
他和之前来访的人不一样。他无法自然的说出这个话题。大概是因为很少和生与死，或者世间悲痛打交道。
所以我尝试询问，“是因为缺钱么？”
“嗯……也许吧。钱的确是能解决问题，毕竟我很穷。”他如此回答道。
那他的问题大概钱解决不了，但他主观上认为钱间接有效。但是否真的有效无所谓，我不用对他的人生负责。
所以我给他推荐了我们的标准套餐。“你只需要献祭3000ml血液、一只眼珠和一块肾，就能获得常人所没有的财运。3000ml血液对于你这样生命体来说，可能有点多，但我们接受分期付款。”
这个套餐一直卖的不怎么样。真正卖的好的超级单品是灵魂抵押，基本上给来访者推这个就好了，成交率极高。
“但是财运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具象，真正的巨富还是需要改写命运的。如果把灵魂抵押给我们，我们就可以给你进行改命。至于赎回的费用……”
看着他无动于衷的眼神，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做销售。要是前辈们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让改命方案显得更有吸引力的。
前辈会怎么做呢？……对啊，我这个傻子！我应该先描绘成为富豪后的美好画面给他，再和他谈价格才对！反正灵魂对人类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可是对我们来说确是重要考核指标。
我停下了方案介绍，冷静的想了想我应该如何补救。服务手册上怎么写的来着？——“第一步，挖掘客户需求。”
“但是你想要的不是钱，对吧？”我转而问他。
“嗯。”他想开口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也不知道让他从哪里问起。
所以我就沉默的等着。
他好像受不了我们两人同时沉默，就开始用对话填补声音的空白。
“我可能需要从我小时候说起。”然后他开始缓慢且无重点的诉说自己的童年经历和中学时代的心路历程。从幼儿园的师生互动到路边卖凉粉的阿姨，小学三年级的篮球课还有六年级的恋爱史。
但是根本没有说到为什么活不下去的原因。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很难想象，有活物会戏弄死神。我知道这个营业部是不太一样，得和活物做买卖，比较下贱，但是好在还有点威严。是不是因为我资历不够被对方给轻视了？
我的思绪漫无目的的飘荡，漂了一圈回来后，他居然还在讲无关痛痒的少年回忆。
我拿出怀表看了看，已经三个小时了。
三个小时啊！我居然听人讲了三个小时还没有成交的影子！
为什么这个时代我还在用怀表，这是个好问题。理由就是，死神标准员工手册上这样要求我们，工作时间必须使用外观古朴的机械怀表查看时间。只有穿着大黑斗篷，戴着骷髅面具，我们才算正式开始营业，这种时候如果拿出的是手机或者电子表看时间，那可太破坏气氛了。
我把怀表放进口袋的时候发现了我另一个失误。
我居然特么的没戴骷髅面具！我居然以人类的面容在面对一个活物！
太失策了。少了骷髅面具，穿怎样的斗篷都无济于事，而且我最近不用去收割灵魂，所以也没随身携带两米大镰刀。再说，我也不像大佬们喜欢没事就点着黑色的鬼火充排场。所以我现在看起来是太平易近人了。
硬是要说我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都是因为这个人类是自己误打误撞成为访客的，我压根没准备，响应的时候太赶，才忘记了戴面具。这世界上哪有人自己走着走着，就可以走进魔鬼为受诱惑者而准备的折叠空间？这个入口可是在凌晨2:43分至3:21分才开放的，而且在一定区域内随机变换形态，一般没有我们引路，活物根本找不到入口才对。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我忍不住让他停止了有关他高中室友给他写信的故事，“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空间的？”
“我走在一座桥的底下，走过之后觉得景色好像不太对，然后你就出现了。”
一个人在凌晨三点在路上乱晃悠，还走了按照数据分析报告中“活物最不可能穿过的路径”，发现异常之后居然很淡定的在这里跟我讲自己的过往。
“你难道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么？”
“你穿的衣服？”
好的，我穿的死神的工作装，却没有带上面具。
“你难道不觉得过了这么久天还没亮很不正常么？”
“是的呢。”他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
——2:52 am
看着没有变动的时间，他说：“我大概已经疯了吧。”
疯癫？你还差得远咧。我在心里如此腹诽。
我喜欢疯子，毕竟疯魔之人最为有趣。而常人，无论多痛苦，总是只能讲出平庸的故事和见解。我就是讨厌弱小和平庸，喜欢强大且异常的疯子。
然后他说：“这是梦么？如果是的，就让我快点醒来吧。”
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我不用和他拐弯抹角。
按照他的节奏，可能再耗费三个小时也没办法说出真实需求。
我说：“你想死么？”
他说：“不想。我很怕死。”
我戴上面具，幻化出镰刀，点起我平日里不太常用的黑色鬼火。“我是死神。”
他看着我，“但反正我在做梦，也就无所谓了。”他又丧着说道，“可是即使是这样清醒的梦里，也见不到她。”
我叹息。
原来是特么的爱情故事。我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人类的爱情故事了。虽然这和我一般只处理人类板块业务有关，但是把这事搞得格外纠结复杂的的确也就是人类，主要是因为他们吃的比较饱，会搞出一些文化道德还有成文的配偶体系，并且一年四季都可以发情。这也就导致了成千上万的人会有千篇一律的故事，暗恋、单恋、热恋、失恋、多角恋，哪个故事都差不多，只有当事人自己很当回事。
只是，他命数未尽，甚至很健康。我到底应该如何攫取他的生命呢？
我们和人做的交易，目的无非是快速回收灵魂，或者大幅度消减交易者的生命。硬要说为什么，那就只能怪人类真的太多了。我们每个月杀人的数量是有KPI的。
我们和人类做交易是有绝对诚信的，做生意这种事情，真的需要好口碑口口相传，我们的主顾会推荐他们的熟人来做交易，这样我们才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可以掠夺。
所以，我应该开出怎样的饵食和价码给他呢？
“我能让你与爱人与从前一样，只需……”
“不，她现在很幸福，我不会和她复合。”
扯！真特么扯！
“可是她依旧是你魂牵梦萦的人，不是么？”我按照笼统的方式去套他的反应。
他却说，“而且我也要结婚了，我不能亏欠父母和未婚妻。”
真烦人！我就是讨厌这种一点都不疯的人！大概只有足够庸俗的人，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庸俗的困境里。
“你不想要自私的幸福么？不想拿回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么？”
“我以为我可以。”他暗淡的说，“可是我试过，无论怎么卑微的去乞求都没有用。”
真惨。怎么总有人想着用乞求的方式去恋爱？还是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也罢，如果活物没有这点执念，我们事业部的生意还怎么做。
“这就是你在凌晨还在路上乱走的原因？”
“嗯。”
真的很无聊啊！我真的花了太多时间在你身上，你到你想要什么啊？无论你要什么，只要你愿意把灵魂给我，我就能帮你达成！
我内心虽然这样焦躁了起来，但是专业素养还是得有的。
恋爱、婚姻、成长。这三个关键词里一定有哪个是可以让这个年轻人愿意成交的。
我捏紧了自己的镰刀。
我真的很讨厌时间和精力被耗费在无效的闲聊上，而这个人给出的绝大部分信息都是无效闲聊。也许这是我不适合销售财运套餐的理由吧。
“我可以让你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和痛苦，不被过往的美好回忆困扰，让你能承受的了所有遗憾。你将会全心全意的投入未来的工作和生活，过上平安稳定的生活。”
看他的表情，这套说辞应该有戏。
“就算细数曾经许下的誓言，一起走过的路，共同听的歌曲，”我想着受恋爱之苦的人应该有反应的内容说着，“你也绝对不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看着我，我认识这个眼神。我成功了。
——怎样都好，请救救我。
这样的眼神。
他们要的不是“幸福”，而是“不痛苦”。
如果是这样一笔生意，我甚至无需做任何的售后工作。
只要他同意。甚至是……只要他默许。
“只要你把灵魂交给我。”
我这样说着。
他不回答。
但他默许。
我向他伸出手，他不闪躲，反而闭上了眼睛。
我把手伸向他的眉心，穿过他的肉体，抽出他的灵魂。
那是一个有点哀愁的小孩。
我把灵魂放归万物。
他睁开眼睛。
——6:52 am
他有点茫然的看着柔和的清晨天色，然后看向还在他面前的我。
我知道忧愁已经离开了他，因为他失去了原本在心里的孩子。也正因如此，他已经可以去面对前任、家庭以及婚礼了。
我摘下面具，对他说“就当这是死神为你举办的成人礼吧。”一个人成年人没有灵魂并不一定是坏事。
他显然没能理解我是真正的死神。
但无妨，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工作。
我在消失前向他招手，说，“欢迎来到成年世界，暮年再见。”
- end -
死神的KPI